大家知道重症监护室吗?
ICU是重症监护室的缩写。我问过很多朋友,他们给我的回答是:那里有一扇经常紧闭的大门,不太开,里面有很多机器;医护人员跑来跑去,好像很忙的样子;里面经常有人死,那是一个可怕的地方。有人会说:将来我老了,一定不要去那里。
作为一个在重症监护室奋斗了20多年的医生,我想说,重症监护室里有坚持,也有放弃,有死亡,也有重生,很多的故事都在那里发生。
生死之间隔着一个ICU,
我们需要坚持
我要讲的第一个故事发生在3年前。在我们医院附近的小区,一个11岁的女孩子从10楼坠落,掉下来的时候把花坛砸了一个大坑,很快被送到了我们医院的急诊室。几分钟后,她开始大出血。
越严重的外伤,给医生的时间窗就越小。
首先,我们要保证她活着。其次,我们要查明她到底伤了哪里,两个小时内,医生做CT(即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)、做超声评估创伤情况,给气管、深静脉等插管,搭建生命支持通路。概括地说,这个姑娘肋骨骨折、脊柱骨折、大腿骨骨折;肝脏破裂、脾脏破裂、十二指肠破裂,就像一个摔碎的玻璃人。
大致明确了初步诊断后,我们决定把她送进手术室。这是一个很难的手术,在手术台上,她血流不止,一度心脏停跳。脾脏摘除、纱布填塞肝脏、消化道改道、胃造瘘、胆囊造瘘、空肠造瘘……所有问题处理好后,我们把她送往重症监护室。
如果这个时候你问我,医生,她还有希望吗?我告诉你的肯定是我们会尽全力,但是我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在重症监护室里,我们花了一周时间把她身体的凝血功能、所有损伤都稳定下来。前三天,光是把她的床单撤下来,我们都花了很多工夫,因为她就像一个拼好的玻璃人,靠着十几根管道维持生命。家属走到床边甚至会害怕,人怎么能以这种方式活下来?
在当时的情况下,你很难想象:45天后,她的病情就稳定了,出了重症监护室。3个月之后,她就康复回校了,甚至都不需要留级。现在,她像同龄的孩子一样,正常上学。
但是,她在重症监护室的那段治疗时期并不轻松,45天内做了4次手术。除了第一天的损伤控制手术之外,医生还通过手术,取出填塞物,切开气管,做了下肢骨折固定。最后一次手术中,骨科医生还利用了先进的3D打印技术做了脊柱手术,帮这个小女孩避免了截瘫的命运。
如果你在手术后的前两天问我她的情况,我可能要告诉你的是:今天她体温升高了,今天她的腹腔出现了脓性的分泌液,今天她的某个状况又怎么样了……你听着,一颗心悬起来,放下,悬起来,又放下……
重症监护室的治疗就像在悬崖之间走钢丝,左一晃、右一晃,病人随时可能掉下去。手术医生做了一次次手术,我们重症监护室医生要做的,就是在这个过程中,把病人的病情稳定下来。
尽管这个过程充满了惊险和不确定,但我们还是要一步一步往前走,因为目标在前方。当你走到彼岸回头看,会很害怕,但是走到彼岸,就是奇迹。病人在拼意志力,医生也在拼意志力。
这个小女孩的故事,是一个45天的奇迹。但这个过程真的不容易啊!我经常把重症监护室医生的坚持比喻成唐僧西天取经,他们内心有信仰,有信仰才能一步一步走下去,走下去才能看到结果。
如果你觉得遇到的重症监护室医生,讲话很急,还有点不耐烦,一定要原谅他。因为他们在跟家属解释病情的同时,还要看护病人,也许马上要进入抢救状态,为病人创造重生的机会。
目送落叶,
是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
重症监护室也是一个经常会发生死亡的地方。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。我要讲的第二个故事,是一个关于“放弃”的故事。
老王是一个COPD的病人。COPD是慢性阻塞性肺病,很常见,主要症状是咳、痰、喘。到了七八十岁开始反复住院,一年住3次院,3个月离不开医院,到85岁的时候,他开始呼吸衰竭——这疾病在慢慢地消耗掉他的生命力。
虽然这个病的结局,我们都知道,但当老王进入抢救室的时候,家属们不得不面临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:是插管维持生命,还是安安静静地送他走?
家属们非常犹豫,在门口商量了很久。然后老王的儿子告诉我:“医生,请你们插管。因为孙子一个礼拜后要结婚,你让我们家里人怎么办呢?一边办喜事一边办丧事吗?”所以我们就给老王插了管,在强大的呼吸机的支持下,老王又醒了过来。
插管、依赖呼吸机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呢?气管被切开,不能讲话,离不开呼吸机,活动范围只有那一张床。曾经有个老人用颤抖的手写下了自己的愿望:“医生,请让我死吧。”
事实上,这样的病人真的不少。我们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,但是他能死吗?医生能够满足他的愿望吗?不能够。因为他的医疗决策是由家里人做的,身为他的家人,能够眼睁睁看着我们拔掉他的管子吗?
所以当并发症一次又一次来袭的时候,病人的状况会越来越差,到最后手脚紧缩,蜷缩在床上,像一截枯树桩。这种状态让家属伤心,也让医生伤心。
17个月后,老王走了。
我经常向病人家属作这样的比喻:当叶子必然要落下的时候,我们一定要把它留在枝头上吗?目送它自然飘落,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。
一朵注定枯萎的花,
在别的地方重新开放了
2017年元旦,我们医院发生了一件很触动我的事情。有一个病人脑死亡不久,在我们还没有跟他儿子谈之前,他儿子就在门诊四处咨询能否捐献父亲的角膜,主动表达了捐献的意愿。在我们充分沟通之后,最终这个病人捐献了所有器官。
当一个病人脑死亡的时候,医疗决策是由家属做出的,只要家族中有一个人反对,捐献就不能完成,所以当时我非常感动。
最初,当我们和病人、家属沟通器官捐献的时候,大家是不接受的。但是现在,越来越多人慢慢接受了这件事,大家对这件事的固有观念也在一步步改变。所以,越来越多器官捐献成功了。
2013年到2018年间,我所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产生了8位器官捐献的病人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做了至少100次努力。很多人会不理解,包括有些医务人员也会不理解,重症监护室医生是不是不应该去谈这件事?我觉得不是。我们会很谨慎地去问:“您愿不愿意这个病人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生?”
因为有这8个脑死亡病人捐献器官,现在,有16个病人摆脱了血透的命运,有16位生活在黑暗中的病人重新获得光明,有7个人不再活在肝硬化的阴影下,有3颗有力的心脏继续在别人身上跳动。这不仅改变了他人的人生,也让逝者和家属得到附加的价值感。
我常说,一朵花要枯萎了,我们争取器官捐献,就是让它在别人身上重新开放。这也是重症监护室医生的一份责任。
信息来源:央视新闻